2013金馬奇幻影展

倖存日(The Day, 2011, by Douglas Aarniokoski) 
沒有任何說明地直接陷入唯一處境,這是世界末日,一群人逃亡地躲進一屋(不要被另群人吃掉)。壓縮到如此低限,則所有的情節事實上就只是這幾個人的關係往返,緊逼而迫切地界定著:什麼是自己人?什麼是家人?什麼是陌生人?什麼是敵人?我該做多少:該掉頭就走還是衝上去殺了對方?該在有餘力時保護對方或者賭上命地交換也許是宇宙裡最後的關於所謂作為一個人的意義?什麼是相信?能相信多遠?……非常末日、非常撼人的好作品。

康提基號:偉大航程(Kon-Tiki, 2012, by Joachim Ronning, Espen Sandberg)
Thor Heyerdahl以理論推得的觀點,不被任何學術界與出版社所認可,他於是要親自「證明」它,20世紀的一群人,硬是將自己塞進久遠的時間,當時所沒有的配備如今也不能用,就以一個木筏,橫渡大海,前往幾百哩遠的彼邊。這個設定的隱喻太明確也太強大了,甚至我覺得電影也並非以此為名其實要拍一個壯闊的冒險故事,明明可以有的更豪華的與海的搏鬥,它都約略地處理而已,但卻細膩地描寫了人面對「比自己更大的夢想」那份同時是絕望也是希望的決絕。….當然最後他們成功了,但上岸的一刻,你幾乎要困惑那是否真的是那個結果,因為電影是整片難以置信的平靜,什麼也沒有,就只是到了。….我無法不理解,是的正是如此,對他們來說,那個抵達的平靜,像是亙古即等在那裡的命運本身,又或者是,跨出了地超越命運。

往復書簡:二十年後的作業(A Chorus of Angels, 2012, by 阪本順治 Junji Sakamoto)
極端平整而安全的故事與拍法,幾近連續劇的嗆俗,但即使是整路都覺得老套,即使完全可預期,電影仍成功地奪取觀眾的眼淚。也算是一種神秘的機制。

聽說桐島退社了(The Kirishima Thing, 2012, by 吉田大八 Daihachi Yoshida)
非常好看且令人不舒服的電影。幾乎不真的有什麼敘事主軸,而只是一種高高的、從各個角度的「看」。看一所高中裡某幾個人、小圈圈在幾天裡的動態。那個我們完全無從質疑的高度寫實性,讓電影變得恐怖,恐怖在於那個什麼都被看得到的悚然,恐怖也在於那個全面性地從小開始的平庸之惡。你無法質疑電影呈現的普遍人類狀態,你只能曾或不曾知曉,如此,你要不就被逼著回憶原來一切的平庸和尖銳原來比我們以為得更早就深深種進生命或人間,要不,就深刻困惑著自己如何在天真、無知的情況下,從那樣的世界生還,長成一個大人,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另外,片中對於愛電影的怪孩子們的描寫算是最為溫暖可愛的,這可能會讓愛電影的觀眾感覺一點窩心吧!

情獸(Beast, 2011, by Christoffer Boe)
很喜歡Christoffer Boe的電影!他盡全地寫出了夢的某一面向,那種不著地、迷濛、無論是最好或最壞的事都美得毫不現實。泡泡一樣的世界,一切都透明無底,可人在某一時段的那種清爽而明白的幸福過後,這種透明,對人們而言卻會轉變成某種更為根本性因而無從抵抗的冷酷。用這種形式來寫愛情,再貼切不過。在這部《Beast》中,一個由最為普通的外遇、情感冷卻、狠咬不放等元素組裝的故事,作者卻用一種夢的機制,介入地讓最日常的環節都怪異地扭曲,可同時卻也美麗而纏繞。交錯著繞著迂迴的遠路,與直截暴力地最小路徑切劃,證明了:最小的愛情,只要懂得去讀、去介入、去改變、去捍衛,輕易可以催生最大的世界。

剝頭煞星(Maniac, 2012, by Franck Khalfoun)
如果不是那麼強烈的血腥暴力(殺了人後把頭皮剝下來放在人體模特兒頭上),或許我們可以更平心靜氣地想這電影本身的洞見、藝術性與啟發性?就這點來說,實在很可惜,因為該血腥強烈到很難不佔據一定的心思。….這電影像是賦予了人體模特兒某個靈魂(因為在其上頭裝置了現實活過的人的頭髮),這讓我思考的則是反向的關於「真人底下相通的某個如人體模型那樣木然而無生命的部份」。那些暴力與瘋狂,確實奪取了人們的生命、終結了其原本還在運作的人生,可那是否也可能賦予他們一生中僅此一次不凡而淋漓的瞬間?電影似乎變態,但如同許多例子,只要讓瘋子有個前因導致後果(不幸的童年、青春期的挫折之類的),那就不夠hardcore,這是我對本片唯一的挑剔。非常棒的電影!

我的性愛六堂課(My Awkward Sexual Adventure, 2012, by Sean Garrity)
貌似主題的「性愛」其實毫無爆點,而「幾堂課」的區分也都很隨便、無邏輯可言,但還算幽默,故事裡人情的刻畫也還不錯,而男主角那種「第一反應都很自私,可是他會自己反省、想通,然後回來道歉與彌補」的設定,很特別。

亮演人生(Magnificent Presence, 2012, by Ferzan Ozpetek)
很有意思、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故事設定,但卻幾乎完全浪費了。毫無驚喜的俗套。而將原本更為嚴肅浩大主題,令定為喜劇,該種反差的成績為何?也許有人覺得是一種特別的幽默感,但對我來說則覺得是難以忍受的輕浮。

作家想太多(A Fantastic Fear of Everything, 2012, by Crispian Mills, Chris Hopewell)
一個很小、有點簡陋、但很私密的故事,「作家」與電影裡各種怪事的關係,與其說是後設,不如更像是高度壓力與敏感下的精神官能狀態。有點瘋瘋的,剛開始覺得有趣,但因為沒有真正的結構撐住(只有主角散亂的精神處境),很快就膩了。但最後1/3電影轉成一個童話,可愛、甜美,也還算切題。這是那種,可以看完、但不看也沒多可惜的電影。


剃刀邊緣(Dressed to Kill, 1980, by Brian De Palma)
雖有相當有梗的情節,但作者的興趣或者更在於過程中每一個即便是最微小段落的斟酌著愛撫或凌虐,因為這樣的工夫,很多地方自成一格地強烈與迷人,雖然從另個角度而言,以整體來看難免太求工做作。這部電影或者更應該從內部而非外部來看,即是,將焦點放在人物各種怪異的精神狀態及其舉措,作者將人所不自覺的自我之扭曲、變態,此一樣態,展現淋漓。這個規格與面向的經典性格,並沒有延伸至今,一部在今天看或許會比當年覺得更棒的電影。

惡夜之吻(Near Dark, 1987, by Kathryn Bigelow)
電影中的殭屍,「不需要看起來是殭屍,只要他們自稱是,那就是了。」,這個點子很棒,電影因此可以在號稱殭屍電影的情況下,自顧自地拍一個關於「死與不死」的愛情故事。電影處於一種黑夜、小鄉、青春悲傷的氛圍,不管是活人或殭屍都對人世有所眷戀,這件事頗有意思。


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 1994, by Quentin Tarantino)
從今日的角度回來看這部片,會更明確地了解Quentin Tarantino的關心,這部電影相對地分散,同一個故事但拆成幾個篇章,因此作者那個勒令某個時刻或場面停下,然後作深究、拆解的動作就很明顯,帶著的那種調笑、略虛無的態度也更清晰。簡單說是,這位作者有種懶得管大事,但對小事則認真地進行後現代行動,的傾向。